李芬芳的到来,让这个略有些拥挤的门房里的空间更加狭小。陈子奇就是昨晚不睡猪圈,也没地方可睡。陈平安早上起得很早,不知道是睡不着,还是不放心陈子奇睡在猪圈。他特意跑到猪圈跟前,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陈子奇,竟发现子奇的眼前,有一坨猪拉的屎,还在冒着热气,子奇却浑然不觉,平安厂长忍不住心酸。他想伸手去给陈子奇将羊毛皮袄往上扯一扯,看到陈子奇翻了个身,他又立即缩回了手,加紧脚步,轻轻地离开了,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似的。
陈平安在厂子里转了一圈,又回到了屋子里。厂子里人员有限,陈子奇这个厂长兼着保安的职责。李芬芳披着衣服坐在炕上,借着灯光给陈平安补着袜子。陈平安回到屋子,看到正在灯光下缝补的李芬芳,内心变得踏实,人生也有了方向。
他坐在李芬芳旁边说:“得赶紧把那个院子收拾盖了,子奇和子云都没地方住了。”
李芬芳接过陈平安的话说:“要不我先回去住,总不能让娃总赌气睡猪圈。这要是被传出去,以为我这个当后娘的不合格。”
陈平安拉着李芬芳的手说:“你不合格谁合格,你不用再回去,你一个人住在那村子我也不放心,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。”
李芬芳将针在头发上磨了磨,一边缝补袜子,一边问道:“那还有别的办法吗?现在是冬季,你要盖那院子,连土都挖不起来。要盖也只能等到春天地里的冻土化了。”
陈平安下炕一边生炉火,一边思忖着:“新副食厂建好了,现在也晾得差不多了,今天可以搬,要不然咱俩搬那边门房先住着,这里拆也到明年冻土化了,先让两个娃先住这里。那边新房就是有点冷。”
李芬芳透过微弱的光望着陈平安说:“我觉得行,咱俩大人冷点也不怕,我把炕填热一点。”
陈平安紧紧地拉住李芬芳的手,像是要对李芬芳委以重任似的。迟疑片刻说:“饭我来做,冬天水太凉了,冻手。”
经历了第三次婚姻的陈平安对李芬芳满是疼惜,因为他太害怕失去,害怕那种突然间的空洞,对未来的迷茫,伴随着沮丧和追悔莫及。
陈子云鼾声如雷,炕热地踹掉了被子。陈平安帮陈子云扯上了被子,笑呵呵地说:“你填的炕真热,把娃热得都蹬被子了。”
李芬芳将补好的袜子丢给陈平安,陈平安拿着袜子翻来覆去的看着,李芬芳打趣道:“陈厂长,还要检查一遍吗?”
陈平安将李芬芳轻轻揽进了怀里,仿佛新的血液瞬间流遍全身:“我像是捡了个宝,会填炕,针脚细。”
陈平安和李芬芳起劲地聊着,天色已渐渐地亮了起来,窗户纸上透过一层粉红色的光,在粉红色的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。
陈平安穿上袜子,去厂里召集那三两个员工开会。开会的主要目的是搬新厂。听到搬新厂,那三两个员工并不是太兴奋,而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,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汰着。
“专挑大冬天路滑难行的时候搬家。”
“真的是不嫌冻得慌。”
陈平安拍案而起:“嫌冷就回去坐家里炕上暖着去,别干了,真是穷懒瘦不吃。”
陈平安一发火,大家识时务地没有再吭声。副食厂的东西不多,一个上午就搬完了,最贵重的猪一次性全赶了过去。恰逢周末,陈子云也起来帮李芬芳收拾屋里的锅碗瓢盆,还有一些日用品。陈平安回来不见陈子奇的身影,便问起陈子云:“你哥去哪了?”
陈子云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不……不知道。”
其实陈子云去叫陈子奇帮忙了,陈子奇表示不愿意,不知道这会跑哪去了。
陈子奇昨天睡在猪圈里一晚上,陈平安心怀愧疚,也没再继续追问。
收拾打包完东西,李芬芳看着满墙装裱过的奖状框,有“优秀劳模”等奖状十多张,李芬芳不由地感叹道:“难怪你以前因顾不上家,后悔至今,这墙上的奖状,对于家来说就是一张罪状。”
陈平安骄傲地看着满墙的奖状,小心翼翼地摘下来,用衣袖轻轻地抚着上面的土说:“把它们都带走,挂到那边。”
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搬到了新门房,旧门房里只留下了一张炕和炕上的铺盖卷。陈子奇老远看着陈平安和李芬芳用架子车拉着东西走后,立即跑回屋子,钻进被窝里,炕上还有余温,他才觉得整个僵硬的身体软和了,闭上眼睛,昏昏沉沉,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。他梦到了母亲正向他走来,四周灰蒙蒙的,母亲仿佛从云堆里走下来,脸上的表情有点跟平常不一样,像笑,又像哭,她走近他,抚摸着他的面庞,他心中不由一紧,他连忙抓住了母亲的手,希望这抚摸能停留得久一点。
这时一个聒噪的声音传来:“哥,你抱着我的手干什么?”
陈子奇惊醒时面露愠色:“你不是跟你姨走了吗?回来干啥?”
陈子云嘟着嘴说:“大和那个女人去那边了,我在这里陪你,咱俩以后相依为命。人家说后娘后老子,咱大现在啥都听那女人的。”
陈子奇摸摸陈子云的头说:“以后哥给你炸油饼吃,有哥在,咱俩也饿不死。”
陈子云央求道:“哥,现在我们完全不需要那么辛苦,你就不能对咱大说话时语气柔软一点吗?咱大心里还是有你。”
陈子奇冷冷地说:“我做不到。”
陈子云说:“看你被打,我也难过。你就不能把你的脾气收敛一点,咱大每次打完你,他也很难过。”
陈子奇仍然冷冷地说:“我做不到,他对不起咱妈,我对他软不起来。”
陈子云无法劝动陈子奇,也只是无奈地叹口气。
而陈子奇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里闪着冷光,他盼望着长大,盼望着逃离,盼望着独立自主,盼望着看更大的世界。
陈子云每天放学都会雷打不动地去父亲那里吃饭,他可以委曲求全地跟父亲和姨和谐相处。但这对于陈子奇来说太难了,他跟父亲就像针尖和麦芒的关系,看似相像,却永远都是针锋相对。